张云：美国的正常超级大国化

作者系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来源：《联合早报》

每个美国总统执政后都会发表一份国家安全战略，代表了美国与世界交往方式具有方向性的重要文件，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发表了新的国家安全战略。小布什的国家安全战略强调“先发制人”，代表了美国在单极世界自我认知基础上追求绝对安全的思想，这与新保守主义相结合带来了伊拉克战争。奥巴马执政后，在坚持美国是不可或缺的最强大国家的认知基础上，承认美国力量的局限性，强调国际合作和多边主义，在古巴、伊朗问题上都有都有突破性进展。

此次特朗普的国家安全战略，在坚持美国要继续最强大国家作为国家安全的前提之外，几乎推翻了前任所有的外交方式，但“美国优先”与“力量为基础的和平”的口号，虽然听上去像是新冷战的号角，但仔细分析起来，既没有小布什那样的单边主义的霸气，也没有奥巴马的多边主义长袖善舞，更多是展示出美国在超级大国与正常国家之间徘徊的矛盾心态。

“怨妇版”国家安全战略

虽然此次的国家安全战略长达70页，字数比奥巴马时期增加不少，但通篇感受不到美国过去作为一个全球大国应有的战略高度和道义感染，相反字里行间充满了抱怨。

首先，抱怨美国的不安全是因为冷战后的接触政策（engagement policy）惹的祸。该战略认为美国过去20年的政策需要重新思考，正因为美国过于客气的接触政策，导致了中俄不仅没有按照美国模式“改造好”，相反现在成为挑战美国安全利益“修正主义国家”；正因为美国的接触政策，在地区层面让朝鲜和伊朗姑息成了发展核武器的“无赖国家”。

该战略认为，过去对于中俄的接触政策前提错误。之前特朗普政府就提过，现在国防开支美国为6000亿美元，中国2000亿美元，俄罗斯700亿美元，过去20年间美国增加仅为10%，中国增加十倍。

其次，抱怨自由贸易体制是导致美国经济下滑、失业增加的元凶。尽管承认美国开放与自由的意义，但该战略认为世界其他国家利用美国的这种自由和民主制度，来伤害美国的经济利益，例如贸易赤字，知识产权盗窃，美国企业海外投资造成国内产业“空洞化”，指责“开放”成为美国的负担。

换言之，美国不能够为了世界的利益而不顾自己的利益，更不意味着美国抛弃要作为主权国家的权利和义务来服务世界。该战略沿袭了特朗普上台后的贸易政策主线，即追求公正互惠的双边贸易协定。这一点上从最近的世界贸易组织（WTO）阿根廷部长会议上，美国轻视该机构可以明显看出，甚至有人担心美国可能会退出。

第三，抱怨开放透明成为了别国干涉美国内政的政策工具令美国利益受损。在移民政策上，该战略认为边境管理和移民政策强化是安保与繁荣的关键，并极有针对性地指出“美国作为主权国家有权利决定让谁进入美国”，这实际上是为特朗普几次对伊斯兰国家公民进入美国进行强力限制辩护。

强调主权国家的权利，这在过去都是其他国家用来抗拒美国压力的习惯用语,现在竟然成为了美国政府的国家官方文件的表述，这个变化可以说很大。

第四，抱怨美国过去帮助建立的国际机制不仅没有保护美国的利益，相反限制美国利益。在安全上，该战略以美国绝对的军事优势外交基础提高和平的概率为理由，竟然明确说美国进行军控是错误的，今后要走扩大军事力量政策，而且毫不讳言这有利于国内的军工产业、就业和技术革新。

结合此前特朗普为了国内政治利益，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以及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以色列偏见为由退出等，都展示了美国不愿意被国际机制束缚国内政治的心态。

第五，抱怨美国过去的对外援助，肥了别人损了自己。该战略提出今后对外援助不应该再是提供补助金方式，而是要以民间主导，援助要有利于美国的国家利益。

正常超级大国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上述五大“抱怨”的国家战略，将美国定义为一个“受害者”，似乎全世界都亏欠了美国，现在美国要回归正常主权国家的宣言。与此同时，该战略仍然延续了过去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认知，即一个绝对强大的优势美国是安全战略的基础，这又是一个要继续做超级大国的意图表示。当然美国的这种变化会对世界带来挑战，问题是如何认识这些挑战。

首先美国对中俄的新冷战会不会出现。新战略的确让人有点回到冷战之感，文件中也提及现在正在重演20世纪大国竞争时代的到来，问题在于现在美国单独作为世界警察，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口号主要重点是经济，与国际纷争保持距离。

第二，美国会不会对朝鲜和伊朗动武。这次将这两个国家重新指定为无赖国家，有点类似2002年小布什定义邪恶轴心国家，不排除特朗普会动武的可能性，但是还没有迹象表明他已经下决心。特朗普原来的顾问班农近期在日本说金正恩理性冷静，没有超越美国红线。

第三，美国要北约成员国和日韩盟国更多地为同盟买单。盟国不会放弃与美国同盟关系，但也不会完全按特朗普的菜单照收，无论是军购还是政治承诺，盟国都会按照自身利益，权衡可能卷入美国纷争的危险性。

如果美国的新战略100%执行，当然会出现新冷战，而不执行仅仅强调中俄是修正主义，朝鲜是无赖国家，并让盟国更多买单，那么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衰落的印象将会进一步深化。可能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因而现在的风险不在于美国是不是会失控，而是全球领导力的真空由谁来填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