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伦：关于反假人民币的几个问题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 马德伦

　　假币一直就有吗

　　假币的产生和存在是一种顽固的社会现象。自从有了货币，假币就相伴而生。翻开中国的历史，根据出土文献记载，至少在秦代，政府就对金属铸币制订了法律标准，严禁民间私铸。而且，秦已有最早的伪造货币的案例。其后的历朝历代，无论是以金、银为货币，还是金属铸币，抑或是北宋开始出现的纸币，至元、明、清朝及民国时期，假币始终不断。政府每每发行新币，就有盗铸币出现。在造假方法上，也多种多样。有用铜、铅等物　化成锭锞，外用银皮包裹的银锭；有用铜锭、铅锭经过药煮伪造假银的，有和法定货币使用同一金属材料非法铸币的，有用铅钱代替铜钱的，有“剪边”或“镮凿”拼造的，有把真币磨薄磨小以求利的……

　　宋代出现纸币以后，金、元、明、清等诸朝都曾发行过纸币。相对于铸币的作伪，纸币作伪更加容易，因此伪造之风也更加兴盛。北宋时，起初政府对私人发行的纸币——“交子”并不加以管理和限制，因而“亦有作伪者，兴行词讼不少”。所以政府将交子收为官营，即下诏禁止伪造，但交子作伪并不因政府的介入而停止。随着纸币在货币流通中的地位逐渐提高，伪交子问题更加严重。

　　至于宋以后，纸钞也罢，铸钱也罢，银元也罢，货币怎么变，造假相应跟上。

　　因此，打击和防范假币，是一项长期的斗争。

　　假币为什么打而不绝

　　可以说，没有一个朝代容忍假币犯罪，没有一个国家对假币犯罪不打击。从中国历史看，西汉初年政府就制订了《钱律》，其中就有完备的对假币犯罪处罚的律条，对盗铸钱者和辅助者，处死。从此以后，历朝历代政府或颁布敕令，发布谕令，或修订法律，对伪造货币行为加以严惩，惩罚措施包括了斩首、绞刑、流放、入狱、杖刑，还包括没收家产等，对举报、捕获造假币的人予以奖赏。纸钞发行后，甚至在纸钞票面上印着“伪造者斩”的警告性文字。但是，假币犯罪并未停止。如果说，在金属货币（包括金属铸币）时代，由于经济发达后，货币总量无法满足需要，不得已有私铸钱的产生，或者货币发行制度混乱，带来了货币滥发，尚有可以接受的主观原因的话，那么，在纸钞发行后的伪造，根本原因就在于巨大利益的诱惑，使胆大妄为之徒不惜以身试法。

　　我们知道，货币作为价值符号，作为一般等价物，作为交换媒介和贮藏手段，这些功能决定了它成为财富的代表。在现代社会，要想获得货币，就要依靠劳动付出、智力或者资本投入获取合法收入。但在一些犯罪分子看来，造假货币，只要不被发现，只要造出的假币能卖出去，就能够直接获得货币，获得财富。而在纸币时代，制作假钞的经济成本还是低的，越大面额的假钞，成本就越低。因此可以说，假币和真币如影随形。只要有货币存在，假币就会伴生。

　　元朝的《伪钞谣》对此做了很好的诠释：岂期俗下有奸弊，往往造伪潜隈隅，设科定例非不重，奈此趋利甘捐躯。

　　外国也有假币吗

　　世界各国和地区都普遍受到假币的侵扰，只是各自程度不同而已，因此，假币是世界各国面临的普遍问题。

　　美元，因其作为国际结算中使用量最大，又是各国外汇储备中的主要货币，历来都是国际伪钞集团仿制的主要对象。美元现钞流通量约三分之二是在境外。正因为如此，美元被称作是数字假币和超级假币最多的国际硬通货。根据美国特工局网站公布的有关资料，1999～2007年，美国境内外收缴假美元11.2亿元，其中2007年收缴假美元达8100万元；从1995年到2007年的13年时间里，使用数字技术伪造的美元占假美元的比例从开始不到1%增长到目前的55%。

　　欧元号称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货币”，集中了欧洲各国最先进的防伪技术，而且十分便于公众识别。尽管如此，欧元发行以来，伪造欧元活动一直十分猖獗。根据欧盟各国警方提供的报告，欧元发行当年就发生了800多起伪造欧元的案件，抓捕了500多名制造和传播假欧元的嫌疑人；2004年欧盟国家和非欧盟国家捣毁了35个伪造欧元的制作窝点。欧元假钞近年来不断增加的趋势表明欧元正在成为造假者热衷的目标。有关资料显示，近年来流通中发现的假欧元纸币数量呈不断增长之势，2009年比2006年增长了52.2%。

　　相关资料显示，目前假钞在全球呈高发态势。泰国媒体报道，2008年泰国出现假钞的数量比以往都要多，覆盖范围比以往更广；印度情报当局和印度央行有关部门在相关网站透露，为了有效防范日益严重的假钞侵害，印度央行正在抓紧卢比防伪技术的升级，重点解决钞纸的防伪性能。南非储备银行货币和防伪部门主管在相关媒体也表示，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仿制旧版兰特货币的行为，南储将在2012年下半年发行所有面额的新钞，图样特征和防伪特征全部更新，以替代旧版兰特。

　　因此，在国外，无论货币防伪技术如何先进，也无论怎样打击和防范假币，假币的存在都难以避免。

　　中国假币知多少

　　我国假币的收缴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公安部门历年破获的制作贩卖假币案件中收缴的假币；二是各家银行、农村信用社在办理柜台业务中收缴的假币。在这两个来源中，从银行柜台收缴的假币数量中，可以衡量假币的态势。公安部门的收缴量受破获案件案值大小的直接影响。一般来说，公安部门连续严厉打击后，银行柜台的假币收缴量会下降。

　　从国际上看，各国对假币并没有公认的警戒线或容忍度，各国中央银行掌握的标准也不尽相同。一般采用PPM（百万分之一）值，即金融机构收缴的假币张数与流通中货币张数之比（不含硬币）来度量假币占流通中货币的比例，以衡量本国货币受假币的侵害程度。我们将这个比例称为“假币浓度”。

　　由于人民币纸币中包含1元、2元、角、分币，而外国这些小面额货币基本已硬币化。因此，在衡量我国假币浓度时要对这些因素做适当剔除，否则，我国假币浓度会被稀释，PPM就失去了真实性。我国假币的PPM值2008年为160张，2009年为136张，2010年为57张。与几个国家相比，2008年、2009年人民币假币浓度高于欧元、美元、日元，而2010年则大大下降。这是2009年公安部门“09行动”重大成果的体现。

　　假币为什么仿真

　　2009年以来，媒体在假币案件的报道中，经常使用“高仿真”一词来形容假币，让一些市民担心假币识别不了。

　　其实，这正说明，既然假币被发现了，发现假币是仿真的，就是说，假币只能仿，还不够真，还是被识别了。

　　从假币犯罪分子来说，他们制造假币的唯一目的是希望能够和真币一模一样，能够顺利地花出去，换回自己需要的商品或者财富。因此，他们做假币，一定是按着真币的样子去做的。从图案、颜色，包括有的反假的特征等等，这就是仿真。这一点，和做假名牌服装、假名烟、假名酒的造假一样。试想，做假茅台酒的人收购茅台酒瓶，也是仿真，只不过里面装的是普通的酒而已。但是，制作假币的犯罪分子也知道，他制造的假币虽然仿真，但不真，所以他们不敢直接花，而是以大大低于面值的价格卖出去，而直接从造假币那儿买来假币的人，也不敢花，也是以高于买价、低于面值的价格卖出去。如果这些犯罪分子直接按面值花出去，他们的财富梦就实现了，那正是他所追求的啊。他们不敢为的唯一原因是，假币只是仿真但不真，还是能够容易被识别出来。

　　所以，假币仿真并不奇怪。作为人民币的发行者，中国人民银行在组织人民币设计制造时就考虑了这些，我们就是让造假者仿不了，或者仿不像，仿了也易于被识别。

　　人民币的防伪技术措施怎么样

　　在我国，人们在经济往来中更愿意使用现金，这使我国成为现金使用大国。到2010年底，流通中现金已达4.46万亿元，这就使假币有了藏身之处。那些罔顾法律之徒，制作贩卖假币，也有人贪便宜买假币、使用假币。这些现实使得作为货币发行当局的中国人民银行高度重视人民币防伪技术。我们不仅有专门机构、众多的专业技术人员研究钞票防伪技术，也和外国同行经常性地交流学习，也关注假币犯罪技术的动态变化。可以说，现在，人民币的防伪技术处于国际先进水平。

　　迄今为止，全世界钞票上应用的防伪技术大约有55项，其中29项应用在人民币上，其余26项没有在人民币上应用。人民币没有应用的26项防伪技术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防伪技术效果有限被淘汰，或被更有效的防伪技术所替代。二是防伪技术在筛选时，有同类技术、工艺的，仅选其中的一两种，特别是考虑到我国的现金使用习惯和已有技术的有效性等因素而未入选。三是虽然与现有的工艺流程有矛盾，但并不影响人民币防伪技术效果，所以未采用。

　　在货币防伪的各种技术选择中，我们的基本原则是适用性，最先进的技术不一定是最适用的技术。钞票的防伪特征是根据防伪需要进行的有效集成，没有一种钞票是用尽世界上所有防伪技术的。因此，在具体防伪技术的应用上，各国根据钞票使用、流通环境及假币特征等情况采用的技术数量多少不一。人民币2005年版各券别一共采用了29种防伪技术，单个券别采用防伪技术最多的是100元券、50元券，这接近新加坡元、瑞士法郎和奥地利先令的防伪技术使用量；20元券、10元券、5元券防伪能力与欧元、德国马克、新版港币大体相当，1元券也与美元不相上下。

　　钞票的防伪技术分为公众防伪技术、专家防伪技术和专业防伪技术。我们大家接触人民币，要了解的就是公众防伪特征，这不需借助任何仪器就可辨别人民币的真伪，也就是老百姓一看就知道的防伪特征。目前各国印钞领域普遍认可而使造假分子难以做到并已在人民币上应用的防伪特征主要有：水印、开窗安全线、光可变图案和数字、全息定位镂空标识、凹印隐形图案、凹印手感效果、胶印对印图案等若干项。公众防伪技术在反假人民币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越来越多的社会公众对防伪技术特征比较熟识，很容易识别假币。我们希望公众对人民币防伪特征多了解。不要仅识别一个或两个防伪特征，不能让伪造者钻空子。

　　群众为什么要成为验钞机

　　群众要成为验钞机，这是自我保护的措施。诚如尽管有公安部门，有警察维护社会治安，保护我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但公安部门也在时时提醒大家要防盗、防抢、防火等等，并且会介绍一些必要的知识和防护方法。还有，我们外出购物，也要精挑细选，商品的品牌、样式、颜色、规格选定后，我们会核对、检查所购物品质量，商家也会提醒我们“谨防假冒”。

　　而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可以通过交换而得到自己所需。在交易过程中，在经济往来中，我们收到了货币，查验一下是否有假，就和我们买东西要验货是一个道理，就是保护自己的利益不被侵害。

　　同时，群众成为验钞机，就可以堵截假币进入流通领域，假币的生存空间缩小，造假分子的目的就无法实现。买假币贩假币的人不能把假币卖出去，假币就成为废纸。大家共同防范假币，就是对假币犯罪的制约和打击。

　　公安部门不断地打击制作假币、贩卖假币的犯罪行为，人民银行组织各家商业银行堵截收缴假币，广大群众能够掌握人民币防假特征，识别假币，这些措施一起，共同织就了人民币打假反假密集网，让假币犯罪无法得逞。

　　为什么有的“验钞机”验不出假钞

　　由于现金在经济往来中大量使用，除银行外，经常收付现金的商家店铺从提高效率出发，也购置了点验钞机。点钞机厂家为了扩大销售，会在点钞功能外，增加简单的鉴伪功能。这些功能，大都使用荧光、红外和磁性识别技术鉴别真假货币。制作假币的犯罪分子根据这种情况，改进了技术，使假币骗过了这类简单的点验钞机。为了加强对这类机具的生产管理，国家质检总局从1998年7月1日起对点验钞机生产实行许可证管理，而一些未取得生产许可证的企业也在生产验钞机。有的商家贪图便宜，购买了没有生产许可证企业生产的点验钞机。验不出假钞的验钞机正是这些功能简单、技术简单的点验钞机。而目前，我国商业银行使用的点验钞机均属具有生产许可证企业生产的产品，识别假币能力强，对机制假币的识别率可达到100%。

　　2010年，针对假币特征，人民银行会同质检总局规范和提高了点验钞机具的技术标准。人民银行还再一次对商业银行的现金处理设备（包括点验钞机、清分机）的采购、维护、技术升级等方面提出了严格要求，商业银行根据我们的要求对现金处理设备进行了全面升级和完善。

　　对反假人民币工作，我们的方针是“打防并举、标本兼治”。打，就是从制作、贩卖、运输等各个环节上打击假币犯罪，这是从源头上打，从根本上治的一个重要方面。防，就是群众识别、群众堵截，银行识别、机器鉴别、堵截收缴。我们希望每一位公民都建立防假币、反假币意识，都不购买和使用假币，形成全面打击假币和反假币的工作局面。

　　这样，假币一出现就无可遁逃和藏身，就会原形毕露，我们就能用上“放心钱”。■

　　（责任编辑　程建国）